第一节

第一节

 来人正是董陈酉。

 那扮演观世音的方小姐注意到董陈酉一直双手捂着小腹,血仍在不断从指缝渗出,关切地问:“哎呀老董,你怎么受伤了,我陪你去医院!”

 董陈酉摇头,道:“有个人现在正在鬼门关口,他更需要你去救。”

 方小姐心头猛然一跳,颤声问:“…谁?”

 董陈酉道:“周易。”

 那扮韦陀的演员有些不高兴,冲董陈酉说:“你谁啊?装神弄鬼的,我很忙的,明天还要赶回北京。”转而又对方小姐很严肃地说:“这是咱们第一次配戏,我不希望是最后一次,请你尊重我的工作时间,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,造桥的戏今晚必须拍完!”

 方小姐充耳不闻。

 董陈酉又说了一句:“只有你能救他。”

 方小姐眼圈又是一红,说:“我去!”

 导演也凑了过来,一面对“韦陀”点头哈腰赔不是,一面拉了方小姐一把,小声而严厉地说:“锦骊啊锦骊,今天不拍完,明天就不能去普陀山外景地,剧组一切时间安排就都耽误了,你知道光酒店和飞机票就得赔多少钱!你可是签过约的,要敬业!”

 方锦骊六神无主,却还是向导演施了一礼,垂泪道:“老董不会骗我,周易一定危险了,对不起邹导,一切损失从我的签约款里扣除,回头我跟式轩解释。”说完又对着满脸怒气的“韦陀”行了个礼,拉起董陈酉,分开人丛。

 演了一天的戏,除了换装没怎么停歇,方锦骊入戏太深,离开了强烈的灯光,骤然进入黑暗,疑真疑幻,几句接下来要说的念白和对周易的担心混杂到一起扭动着,让她没有多少食物的胃一阵阵痉挛。

 董陈酉扶住她一只手,说:“小方,鸡啼三遍之前,必须把周易的三魂七魄拉回来,过了今晚他就没事了!”

 方锦骊张开手指压在锁骨上,问:“周易他怎么了?普陀山走后,他一直没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我。”说到这,方锦骊委屈地狠皱了一下眉头。

 董陈酉很是为难地沉吟一番,试探着问:“如果要你到阴曹地府去救周易,你肯不肯?”

 方锦骊看着董陈酉,目光平静如水:“肯!”

 董陈酉舒了口气,说:“或许也不用的,那是最坏的情形…我现在要带你去苏州。”

 方锦骊吃惊道:“苏州?就算打车去,到了也早天亮了!”

 董陈酉不答,从怀中摸出一个纤腰长腿,双手头顶合十,双目轻阖,状似美女,通体晶莹的小瓶,方锦骊失声道:“羊脂玉净瓶!这、这是我平时拿的那个道具么?”

 董陈酉摇头,说:“你先微闭双目,用力想进入这个瓶子里,快,来不及多说了。”

 方锦骊嘴唇动了动,闭上双眼,集中精神,过了一会儿,居然真就飘起来,丝丝缕缕从瓶口美女的手指尖钻了进去…瓶内十分阔大敞亮,呵气成霜。方锦骊满是好奇,走了两步,用手去触碰莹白的瓶壁,感如千年玄冰,连忙缩手,一动念间,周围便暖和起来,如初春乍至。瓶体陡地一晃,方锦骊跌倒,手触到一物,拾起,却是一截枯黄的杨柳枝。瓶子颠簸不断,方锦骊索性就坐着不起来了。瓶外似有大风阵阵,摩擦着薄薄的瓶壁生出单调的乐声,方锦骊却呆呆听得入了迷…也不知多久,瓶身忽然再度一震,便平稳了下来,外面似乎隐约传来老董的声音,方锦骊扶瓶壁起身倾听。

 老董叫道:“…什么!秦裕伯要人?他上海城隍不是归你春申君黄歇管么!”

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道:“周公子本在上海辖下,况秦裕伯拿的是秦广王令牌…”

 方锦骊能感到老董跺了一下脚:“那令牌怎么可能是真的?秦广王已发书着你拿周易,这才几个时辰,怎会再给上海城隍令牌?拿令牌前来的人可是你们熟识的上海城隍庙的差役?”

 旁边另一个声音道:“不是…”还未说下去,黄歇已低喝了一声:“崔判官,没你的事!”

 老董怒道:“好啊黄歇,你明知是假,还把周易魂魄给他,我看你是为了甩脱这个烫手山芋,卑鄙之极!”

 接着羊脂玉净瓶又是一阵猛晃,方锦骊身子一歪,扶着瓶壁坐下。只听后面遥遥传来一句:“且去奈何桥劫着,千万别喝了孟婆汤!”听声音,是那个说了句“不是”被黄歇截断的人。

 瓶内光亮渐渐黯淡,终于伸手不见五指。方锦骊蜷缩着,心中充满莫名的恐惧,难道,真的要去传说中死人要过的“奈何桥”了?一想到周易可能已经过了那道桥,从此人鬼殊途,眼泪急得坠了下来。

 “你就是孟婆?”

 “你就是周易?”

 “我…也可以说是周易…原来,孟婆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妇,我还以为,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。”

 孟婆很好听地轻笑了一声:“我前身本是天龙八部之一的乾达婆,转生到东土孟家。是以叫‘孟婆’。我秉承前生习性,不食酒肉,为世人熬制酸甜苦辣咸五味汤水,解贪嗔痴慢疑五毒,而我以香气为食…”

 “周易”叹道:“如果世人五毒能解,人间早已佛光普照,地狱也早就空了…我这是死了么?”

 “从某种程度说,你是‘死’了。”

 “死了就要过奈何桥,进鬼门关,怎么会遇到你?你的孟婆汤,不是投胎转世的人才喝么?”

 “本来是的…但,我希望你在过奈何桥之前先喝一次,什么都不记得了,在地狱里,也就不觉得苦了…”

 “不记得?几天前,我周南还是声名显赫的大唐道教左护法,稀里糊涂来到千年以后,替我的后世周易救转世的大唐七公主朱成碧。如今这阎王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了我来,我还要和他当堂分辨,怎会喝你的汤?”

 孟婆凄然道:“‘莫思身外无穷事,且尽生前有限杯’。周南你知道么,二十七年前,周易——也就是你周南死后千年的魂魄——转世时,我曾劝他不要喝我的汤,可是他——他喝得酩酊大醉,说再也不要记得他做大唐武宗护法时的恩怨情仇,也不要记得自己负有终结六道轮回的使命…你——不是他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