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
饭桌一侧坐着太允夙的四个弟子,桌上碗筷摆满,只无人动筷。

容臧言有一下没一下碰着令臧一新扎的包包发髻,惹得那小孩瘪嘴使劲往另一侧挪。奈何这个无良师兄就坐他身侧,怎么避都避不开,逼的狠了,他微微磨牙,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来。

再戳,再戳咬你。

令臧一眯眼盯着容臧言手指,预谋这一口怎么咬,对方却突然一顿。

“师父回来了。”

容臧言侧头感知一瞬,迅速收回自己作乱的手指。

“师父。”

三个弟子一同起身行礼,容臧言顺手拽着令臧一一起。

“都坐。”太允夙摆手令几人都坐了,她自怀中取出一枚腰牌,招手唤令臧一:“小四,过来。”

令臧一心下很不喜这种坐法,这样他距离师父很远。

长桌分两侧,一侧摆着四个方凳,另一侧是把与方凳齐高的小椅子。

他自方凳起身,立即跑到太允夙身旁,挨的近了,心里便又欢喜了起来。少年人还不会隐藏情绪,于是他傻乎乎咧嘴笑。

太允夙捏捏他新扎的包包发髻,低头将腰牌系上令臧一腰间。

腰牌小巧精致,纯黑色,入手温润细腻。一面刻着七星图,另一面正上方刻着小字瑶光峰,中间是令臧一三个大字。

“这是你日后宗门行走的依仗,要一直戴着。”

令臧一捏了令牌在手,细细摩/挲。虽不知这东西有何用,但另外三人都有,如今自己也有了,是不是就不会被赶走了?

他低头看令牌,长长的眼睫如同蒲扇般煽动。太允夙看着他紧紧捏住令牌的小手,十指指甲光秃秃,显然是被拔掉不久。她心下一软,这个弟子是四人里最乖巧,最令人心疼的一个。

“仔细别弄丢,日后若丢了,你可就不是我弟子了,去坐吧。”

太允夙知道对方听不懂,只是玩笑一句,却不想一语成谶。这块令牌,竟要用小弟子的性命去守护。

……

午后日头焦躁,太允夙无视灼人的大太阳,抓出那柄湛蓝长剑,带着令臧一冲天而起。

太允夙心里不爽快,御剑的速度便快了些许。老三不知是犯了哪门子病,大中午整了一桌子肉食,一抹青菜丝都没得。

虽手艺不错,但任谁大中午只吃肉,是只吃肉!桌面再无任何一种吃食,都腻的慌,腻得眼睛都冒油那种。

太允夙此时此刻便感觉自己双眼泛着油光,一时都忘记了身后还有个小弟子。

这是令臧一第一次清醒着御剑,腾空而起那一瞬间空气迅速变得稀薄,肺部涨痛,一股巨大地不安感强烈袭来。

他眼中惊慌,伸手堪堪能够着太允夙一只手臂,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即用胳膊死死箍住。

太允夙回神,暗道一声忘了小弟子,这才将速度降了下来。

真气撑起一小片天地,凌厉凶狠的疾风被密密挡在外头,令臧一吐出胸中那口气,大口大口呼吸失而复得的空气。

过了半晌,他终于调整好呼吸,一抬头,只见太允夙正看着他。

“好些了?”

虽听不懂,但看眼神大概意思也能猜出来。令臧一抿唇笑笑,挺起小胸膛,表示自己没事了。

太允夙捏捏他发髻,示意他看四周。

入目所及,云层鳞次栉比悬浮,透过淡淡的云层向下望,七星峰巍峨庞大,向东漫延千里之距,远远接着另一片黑色/区域。

天际那抹黑色犹如巨兽狰狞的竖瞳,冷冷注视着一峰之隔的人间盛世。即便距离如此远,仅仅只是瞧见那片黑色,令臧一心下都已浮出一抹悚然,他扭头看向另一侧。

往西已能瞧见一座古城扎根在地平线,炎炎夏日下透着生机盎然,这是一座鲜活的城市,散发着浓浓人间烟火味。

天高地阔,上可接苍穹,下有万物俯首拜。

令臧一只觉心下宽阔,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激荡之情,他伸手,小手自云中穿梭。往日那些梦魇般的日子,仿若只是一场大梦,突然变得不再那般重要。

看着令臧一清朗爽快的小脸,太允夙明显感觉他心中郁郁之气消散不少。这孩子受的磨难太多,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戾气,此时借着天地辽阔,让他知晓除却仇恨,这世间还有更大的可能性。

哪个男儿心中没有壮志凌云?他家小四格局定然会变大!

即便放慢了速度,不到两刻钟还是到了星城官道。

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矩,凡世自然也有凡世的规矩,其中之一便是修真之人不得城内御剑,二人落地向城门走去。

距离妖兽袭击才过去三五日,这座城却已然恢复了鼎盛时期,甚至因为人口聚拢,比之从前更显人声鼎沸,接踵摩肩。

待靠近城门,人口密度急剧增大,令臧一捏着太允夙一片衣角,手指用力到发白。

城门过了几人,人群又一次向前蠕动。令臧一身子太小,立即被挤到另一侧,手里衣角再抓不住,从指尖挣出。

“师父!”

他小小声叫了一声,迅速被嘈杂的人声淹没。

令臧一心下惊慌,四周都是人墙,他已经感受不到师父的气息了,师父不要他了吗?

一只手突然透过人群,稳而精准的握住令臧一小手,顺势一拽,下一瞬令臧一便跌进一个怀中,淡淡幽香袭来。

“别走丢了。”

太允夙清冷嗓音自头顶响起,语气分明没有变化,令臧一却鼻子一酸,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开始掉,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。

“怎么?伤着了?”太允夙声音一紧,只道方才小弟子被人挤伤了。怪她疏忽,没能将人好好护住。

当下不再耽搁,左手搂着令臧一,右手使出巧劲,三两拨千金,人群七倒八歪让出一条道来,哎呦叫骂不绝。

“哪个杀千刀,哎呦挤到我的老腰了哦。”

“别挤了别挤了,再挤姑娘家该有孕了。”

“呸,登徒子。”

“臭流氓。”

某个不知名的臭流氓吸引了绝对火力,太允夙木着脸迅速进城,立即细细检查一番令臧一,却没发现哪里受伤,倒是发现他衣襟鼓鼓囊囊。

心下多少猜出这个小弟子为何哭,是方才以为自己走丢了么?

“别哭了,我在。”太允夙耐心擦掉小花猫脸上泪珠,小花猫眼睫簌簌,将上方凝着的泪珠抖落。

令臧一哭的微微抽噎,眼泪倒是不流了,却开始打嗝,很有节奏的三长一短。

太允夙忍俊不禁,为了转移注意力,她指着对方衣襟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令臧一打着嗝自怀中一掏,掏出两个竹杯来,另有一小方巾,打开是两根中空的小竹棍。

“老三给的?”太允夙眼睛一亮,熟练将竹棍插/进竹杯上方小孔里,美滋滋喝一口,果然是酸酸甜甜的梅子汁。

将另外一杯递令臧一唇边:“喝点,午饭齁得慌,算他小子识相,备了解腻的东西。”

令臧一捧着竹杯吸一口,酸酸甜甜的梅子汁在口腔喧嚣,梅子汁里加了冰,盛夏里一股清凉自口腔漫延全身,他舒服的喟叹一声,竟不打嗝了。

一杯梅子汁哄好了小弟子,太允夙牵着他随意走在街上,逮着一摆摊卖字画的老头问路:“老人家,叨扰了,不知薛府怎么走?”

不是买卖来了,老头微微失落,倒还热心,神秘兮兮问道:“咋,你们不知道昨晚的事?”

太允夙心下一突:“昨晚什么事?”

“薛府被灭门了哇,这你都不知道?”

“老惨了,加上客卿仆人,共计五百三十一口人,无一活口啊。”

“这杀了人还不算,一把火烧了整整一夜,偌大一个府邸,现在只剩灰烬喽。”

“所以你说这人呐,是不是只有平安才好?”老头唏嘘几声,后知后觉道:“你们去薛府做什么啊?”

太允夙神色不变,心下微沉,这事怎么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。

她看一眼小徒弟,继续问老头:“不知行凶的是什么人?可有人见着了?”